我不喜歡過海關。
平時外出旅遊,儘量只去一個國家,花上三周深度遊。海關只過一次,避免沒必要的麻煩。即便十幾年前遊歐洲,有申根簽證,火車在不同國家穿梭,也是一次入境。一回到捷克,海關人員上車查護照,在我的護照上洋洋灑灑地寫了滿滿一頁,我一直也沒明白寫的是什麼。等下一次過法國海關,海關人員指著那頁問我,我只能搖頭聳肩。
2010年去東歐,遊歷了前南斯拉夫。之前的國家一分為七,我看地圖計畫去克羅埃西亞(Croatia)和波赫(Bosna i Hercegovina)的一旅遊路線。克羅埃西亞是沿海的一長條形,但是中間被波赫咬掉一口。我想方設法避開出克羅進波赫再進克羅的局面,但沒辦法,就是繞不掉,只好去。好在有加拿大護照,不用簽證。到了波赫邊界,車停下,波方的稽查上來查護照,驗畢放行,沒開一會兒又是克羅的邊防人員上來,再查一通。
等我到了中亞,更痛感邊界的可惡。
許多國家暢通無阻的加拿大護照,到了中亞卻寸步難行,除了吉爾吉斯(Kyrgyzstan)之外,其他四個斯坦都要簽證。而我要去的烏茲別克(Uzbekistan)和土庫曼(Turkmenistan),還多了個邀請函。邀請函是旅行社出,多一道手續就要多交一點錢,想來想去,不知道這邀請函的意義,大概是特設個環節讓當地的旅行社多一份收入吧。土庫曼只允許和旅客參加旅行社旅遊,交了錢後,剩下的我都不用管。但烏茲別克是自由行,通過Weston Union匯錢,中間還有手續費,幾次往返,才終於可以在塔什干機場取簽證。
我以為有了簽證,過海關的問題就解決了,卻遠非如此。因為我要從烏茲別克到土庫曼再回烏茲別克,這就要過兩次國境。我叫了出租車,從烏茲別克的努庫斯到邊境,車開到「禁止前行」的標誌停下,我下車,背上十公斤重的大雙肩包,胸前再掛上小雙肩包,向荷槍實彈的士兵走去。士兵看了看我的護照,揮手讓我去前方一個平房。平房裡面的穿制服的小夥子給我一個表格,填寫一堆資料,包括身上帶的現金。我身上有美元、加元、歐元、蘇姆,還有哈薩克的堅戈,那窄小的幾行根本不夠寫的。總算報表填完了,又交上旅店的住宿登記卡。他又要開包檢查,包裡除了換洗衣物、洗漱用品之外,並沒有什麼東西好查。但他看到我的相機,來了興趣,要求檢查照片。看就看吧,我開始一張張地給他看,看了幾十張,他那兒興致勃勃,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。我這照了一千多張他都要看呀?這得看到哪年?回頭在土庫曼再照一千張,再回烏茲別克又要看的話,估計得在那兒過夜了。看著他津津有味地看照片,才明白目的不是檢查,而是過眼癮,藉機看看沒去過的地方。
他終於恩准我收起相機。翻看我的護照時,小夥子忽然笑容滿面。我先不理解他的表情,他使勁指著我的出生年月,我才想起當天是我的生日。他與我熱烈握手,咕嚕咕嚕地說了一通,大概是祝我生日快樂。
東西收拾好,過第二道關,把護照、蓋了章的表格交給另外一個窗口。窗裡的人看了我的護照同樣眉開眼笑,與我熱烈握手。於是在眾多的微笑裡走過漫長的、布滿鐵絲網的無人地帶,向土庫曼挺進。
過了土庫曼的崗哨到了辦公區,把護照和邀請函交上。屋裡的很宅的男人核對電腦裡的資料,然後敲打了一陣鍵盤,給我一個一式多聯的表格,示意我到另外一個窗口交錢。我走過去一看,所有窗口都關著,就又回來,但宅男用同樣的手勢指著同一個方向。這時一個窗口開了,裡面的女人收了我的表格,一通填寫,共七份。交錢蓋章,一頓咚咚聲,把其中幾聯交給我。我把蓋了章的表格遞給第一個窗口。那人把我的簽證打印出來,貼在我的護照上,自始至終沒正眼瞧我。
拿著護照,到了檢查行李處,一個頭髮花白英語流利的知識型長者要開包檢查,他看到一疊資料,問是什麼。「努庫斯(Nukus)博物館的。」「烏茲別克的?」我點點頭,他放心了。開始檢查我的護照,也是忽然笑容滿面,和我握手,「Happy Birthday!」
總算大功告成。我背著兩個大包,出了房間,只見前面一條路,伸向遠方,中間有一個大鐵門把著。估計我的司機會在那裡等我。我咬緊牙關,走吧,就當鍛鍊身體。
在土庫曼遊玩之後回烏茲別克,走的是另一個國境關卡。中午的陽光酷熱難當,我背著兩個大包,通過警衛向海關走去,沿路的是首尾相連的大卡車,看不到盡頭。想必卡車司機知道過關是曠時持久的事,有的在路邊坐著,有的用自帶的爐子裡做午飯,他們都熱情地和我打招呼,其中一位甚至邀請我和他們共進午餐。我擺擺手,大步流星地往前趕。但不久就覺得口乾舌燥、汗如雨下。我這回的包要比上次重了不少,多了塊土庫曼地毯。走到頭暈眼花、眼冒金星的時候,終於看到了海關。進了有空調的屋裡,依舊燥熱難當。
辦事人員的第一句話就是:有無地毯?因為我買了地毯,要上二樓辦特殊手續。在土庫曼買地毯不那麼簡單,不同產地、不同面積大小的地毯免稅額也不一樣。好在我的地毯小,屬於免稅之列。進了辦公室,把地毯證明交上,又把拴在地毯上的證件取下,一通複印、蓋章、簽字,總算放行了。
我背著包繼續往前走,這時的大卡車已不見,到處是荒地,連個鐵絲網也不見。我邊走邊尋找著烏茲別克的哨卡,越走心裡越慌,連個影兒也沒有,難道錯過了不成?此時,我腳下開始拌蒜,跌跌撞撞,眼冒金星。這該死的海關到底哪裡去了?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廢棄的倉庫,更是惶惑。這可看著不像海關呀,連個看門的也沒有。我如果沒有蓋章進了烏國,離境時候可就麻煩了,弄不好背上非法入境的罪名,有幾張嘴也說不清。
進了門,彷彿回到了中國以前的衛生所,一個窄窄的通道旁是一個個的鋁窗,我以為沒人,剛想穿過,突然有一隻手從一扇門裡伸出來,拿著體溫計,要給我量體溫。我嚇了一跳,沒想到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會有人查體溫。我擔心這樣大的毒太陽,又心急火燎的,體溫說不定像血壓一樣飆升。他把體溫計在我的耳朵裡觸了一下,看了看體溫計,讓我往前走。
前面只有一個辦事人員,又是開包檢查,再填一個新的入境卡,於是現金項目又多了一個土庫曼貨幣馬特納。等到所有的手續辦妥,我已覺得有些虛脫,站立不穩。
經過這次煉獄般的體驗,我對在中亞過海關心有餘悸。這臭名昭著的兩公里邊界,是抱著不把你整死絕不罷休的架勢。
到現在我還是不能理解,為什麼烏茲別克和土庫曼把兩個關卡設得那麼遠,有便於雙方擺開陣勢相互廝殺嗎?以前同屬蘇聯時相安無事,為什麼現在搞得如臨大敵?中亞的民族,我中有你你中有我,為什麼不能搞個經濟共同體,互通有無,共同發展?
後來從烏茲別克到吉爾吉斯,又再次過海關。到了吉爾吉斯邊界,護照交給路邊的一個小木房子裡,馬上就還給我,連句問話都沒有,我就此進入吉爾吉斯。容易得讓我不敢相信。這與在烏土兩國過邊界的死磕形成太大的對比。
有了如此不同的過海關經歷,我理解到,可以把事情弄得非常困難,也可以輕而易舉,端看你怎麼處理。感慨之餘,不由得想起披頭四樂團的藍儂曾唱過一首歌:「設想世界上沒有國家,這樣就不會有殺戮和犧牲。」
藍儂只是個夢想家,國家不可能消失,國界一直存在。但在這個地球村的世界裡,關卡的重重設立只會損害自己國家的進步和發展。真希望有一天中亞各國都像吉爾吉斯一樣,外國旅客可以往來穿梭如入無人之境,而那時的中亞非常富庶,能雍容地接待四海之賓、八方之客。
(寄自加拿大)